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鐵石心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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鐵石心腸

這是如何決絕的話?什麽叫在遇見她之前, 殺了自己。

是不想落入殺親仇人手裏,還是不想在仇恨中茍活。無論哪一種,都深深刺進趙元冰心口, 讓她近乎無法呼吸。

尹敘白扶住她,道:“她既然伏法認罪了, 便不要去想其它。後頭還有一大攤子事等著處理,你為一個叛徒倒下了, 無物宗、信洲怎麽辦?”

“......我不會意氣用事的。”趙元冰道。幾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明日行刑的事。

到底留了幾分心軟, 否則多拖一日,斂煦就極有可能被人嚴刑逼供。屆時可不是戒律堂一刀下去的痛快,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。

應落逢沈默地旁觀著一切, 直到幾人即將再次分開, 他才拉住聞丹歌,朝她搖了搖頭。

這幾日疲於奔波,兩人鮮少有一處閑話的時候。聞丹歌從善如流留下, 問:“是在斂煦住處發現了什麽嗎?”

未料到她一眼看穿,應落逢微微一怔, 原本還有些緊張, 這下徹底放松, 將心中所想全盤托出:“你怎麽知道?難道還會蔔卦不成?”

聞丹歌“唔”了一聲,捧起他的臉捏了捏, 確認他瘦了:“不會。只是落落聰明,肯定發現了蹊蹺。”

“從哪裏學的俏皮話......”他扯下她胡亂捏撓的手,順勢與她十指相扣,“你既這樣說, 心底也認定斂煦不是兇手?”

“太明顯了。”她輕輕向後一拉,應落逢不設防, 被她拽進懷裏,不由瞪她一眼。

“說正事!”

好的真生氣了,尾巴都不放出來了。

聞丹歌被教訓了一通,老老實實答話:“斂煦是替死鬼,她背後那個人才與失蹤案有關。”

應落逢點點頭:“我也這樣想。而且,對方很可能用她弟弟,也就是斂影威脅了她。斂影坦白三月前,斂煦曾說要帶他下山歷練。我們去時住處空無一物,卻連避塵訣都沒有施。我猜斂煦確實動了帶斂影一走了之,與無物宗斷幹凈的心思。卻不是因為大仇得報。”

他離開方寸宗時,把所有承載了回憶的東西統統清空,帶不走的寧肯丟了砸了也不會留下。因為他恨,恨到立刻就要兩清。

但他沒有在斂煦的住處感到這種恨意。屋子是幹凈的,卻處處透露著一種珍而重之的訣別,仿佛能看到主人是如何沈默又不舍地將十數年的回憶悉數打包,獨自吞咽。

從窗邊花盆的痕跡、門前修剪過的竹林,到檐下那個上了年歲卻明顯前不久還被人修繕過的燕巢。這訣別又與沒有施下的避塵訣矛盾,正是這種矛盾貫穿了斂煦始終。

“從我們見她第一面起,她就表現的對無物宗忠心耿耿、處處維護。若全是算計,未免心思太重。”應落逢說著說著,自覺理由蒼白站不住腳,推翻了自己,“如果不是心思深沈,也做不到委身仇家,臥薪嘗膽。”

或許他太過自以為是,這些猜測換做別人也能想到,偌大無物宗難道就沒有人能想到這層?他用自己舉例,以為是推己及人,也許只是庸人自擾......

“你想的沒錯,落落。”她反扣住他的手,他下意識貼了貼十指下的劍繭,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確定她在身邊、這裏是安全的。

聞丹歌重申一遍:“你想的沒錯,落落。”

她的目光依舊溫柔堅定,不似初識時的鋒芒,如今望向他時每每帶著如水的漣漪。他在她的眸光下重新鼓起勇氣,接著道:“還有一處十分可疑,那就是在桃溪鎮時,斂煦聽說你能使用傳送陣,滿眼都是新奇和崇拜。可分明藺泉也習得此術,雖然水準在你之下,但那也是個可以討教的人,她何必舍近求遠?我打聽過,藺泉和斂煦同為四守劍,平素也無齟齬......他們不該生疏如此。”

“的確。”聞丹歌道,“而且藺泉很維護斂影。”她看得出來,藺泉並不全因為趙元冰的緣故而照顧斂影。

經她提醒,應落逢也想起一處細節:“這麽說,那日搜查時,藺泉對斂煦也頗有照顧。比如只剩下書房和臥房,他十分避嫌地選了書房。”

“等等。”聞丹歌忽然皺起眉,問,“是他主動提出要搜書房的?”

應落逢仔細回憶一番,點頭:“是。”

“那寫了斂煦父母是邪修的紙張,是哪裏搜出來的?”

————

弟子舍。

承普半坐在榻上,連連謝過夜深了還來探望的藺泉:“今日真是多虧有藺師兄......若不是你,我還真不知該如何交差。”

說來也怪,入道以來他鮮少生病,築基之後更是百毒不侵。只是照料了斂影半夜,竟然被他傳染,到了不得不告假的地方。

但他又能找誰來頂替?如今洲中出了大事,處處缺人,他正要咬牙堅持下去,忽然聽見藺泉的聲音。

藺泉值夜,因著斂影是重點觀察對象,特意來走這一遭。他把實情一說,藺泉也不為難他,當即和他換了班。

思及此處,承普再三感謝:“藺泉師兄當真是吾輩楷模,守劍第一......”“慎言。”藺泉打斷他的奉承,冷冷道,“四守劍皆是宗主臂膀,何來第一第二?”

“屬下知錯!”見他冷了臉,承普立刻改口,伏低身子認錯。餘光瞥到人已經走遠,才癱成一灘。

幾個同門也從外面回來,你一言我一語地問:“你犯了什麽錯?竟惹得藺泉師兄不快?”“當心你的皮!上回我不過收了委托人額外的酬金,他居然讓我去思過崖思過十日!”“那也是你該!藺泉師兄最是剛正不阿,叫你要撞上他。”

思過的弟子扁了扁嘴,開啟另一個話題:“要我說,四守劍裏原是斂煦師姐最好。待人親近,武功高強,還頗有幾分同門情。”

另一個弟子罵他:“就因為斂煦師姐饒過你一回!你才敢再犯!遲早落在藺泉師兄手上!”

聽到同伴提起斂煦,承普張了張嘴,問:“你們還不知道?”

“知道什麽?”

承普因為大半日都在榻上養病,並不知曉外面的事情,只問:“戒律堂有沒有傳出懲戒的消息?”

少宗主總不會無緣無故叫他看住斂影,而斂影又能成什麽氣候?多半還是斂煦出了什麽事。

可看同門的反應,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?

幾個同門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最後一齊撲上來把承普壓住:“好小子,你知道什麽事?快說!”

承普敵不過他們胡鬧,只好把自己的猜測說了,卻也十分謹慎:“我警告你們,可不能隨便傳出去啊。”

思過的弟子搖頭,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:“不好說、不好說。斂煦師姐失勢恐怕是真的了。”

“此話怎講?”

他賣了賣關子,才道:“我一個戒律堂的朋友說,看到少宗主啊不,宗主失魂落魄地從地牢出來。你們想想,這宗裏,能讓宗主擔憂至此的,還有誰?”

趙元冰父母亡故,昨日才成親,雖說心系百姓,可最親近的還是斂煦。

地牢這個詞一出來,幾人紛紛嘆氣。其中一個忍不住道:“還以為下任守劍主會是斂煦師姐呢。”

守劍主,顧名思義,是四守劍之首,統領劍峰。等資歷和修為境界上去了,就是下一任劍峰長老。

“是啊,沒出事或許就是她了。可惜啊可惜......”“唉......如此看來,你們以為守劍主會是誰?藺泉師兄還是胥珠師姐?”

修煉枯燥,閑暇時弟子們偶爾也拿這個做場小賭。幾人登時來了興致,紛紛各抒己見:“那當然是藺泉師兄了!”“是啊是啊,藺泉師兄雖然嚴厲,但無論修為、品行還是資歷,都遠在胥珠之上。”“胥珠如何能與他們相比?不過仗著自己是前劍峰長老的親孫女,才......”

然而幾個弟子並不知道,他們盛讚的藺泉師兄,此時正與“德不配位”的胥珠共處一室。

“斂煦的事不是結了嗎?你還來找我做什麽。”胥珠問站在門口不肯進來的藺泉。

她翻了個白眼,不情不願地走過去:“有話快說。明個正午還要去送她一程。”

“斂煦回來了,她那邊的事情要人接管,宗主擇了你去。”藺泉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,絲毫沒有因為“送她一程”而動容。

胥珠覺得好笑:“當真是鐵石心腸,除了宗主誰都使喚不了你。原以為,你們同門十載,好歹有些情分,到頭來也不過......薄情涼意。”

可無論她怎麽冷嘲熱諷,藺泉依舊不為所動。說了半天,胥珠也累了,關門送客:“知道了,調動令牌拿來,明日晚些時候我就去。”

藺泉這才動了,將令牌遞給她。胥珠接過,發現上面系了只小螞蚱,“噗嗤”一聲笑了出來:“她還真是......”笑著笑著,卻沒了聲。

真是什麽呢?

藺泉當然不會回答。

夜濃如墨,天地縫合,只有遠處的戒律堂還亮著燈。胥珠突然覺得胸膛悶悶的,喘不上氣。

她按了按額角,“啪”一聲關上門。藺泉轉身離去,耳中轟鳴作響,仿佛一萬支爆竹在腦中炸開,因此沒有聽到門後胥珠逐漸急促的呼吸聲。

和最後那一句“救我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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